粗暴地走进那个良夜 | 澳门纪行
办了个几内亚比绍的过境签去澳门协助同事办活动，在火车上看村上春树的游记《远方的鼓声》。忽然发现在路上看另一个人在路上的故事实在妙不可言，它双倍骚动着那有点不安的心，因为头一次出行没做任何功课，果不其然过去两眼一摸黑，出门全靠内置小雷达，晕晕乎乎走在澳门曲里拐弯的街道里。
不久前看了一篇文章，大意是说每个城市都会传递出不同的讯息，吸引着拥有不同雄心壮志的人前来投奔。来澳门仅仅几天，走马观花的感受是，这个城市恐怕是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人的乐园，因为它传递的信息是：这样不就挺好吗？
地方很小，街道堪比微缩景观。楼房大都比较旧，气派点的当属赌场，即便如此，好像也不怎么刻意提升逼格，新葡京的外观充满了浓郁的土豪气息。旧归旧，活动是和民政总署一起举办，安排住在他们的公寓。屋里倒是相当不差，配置更是从多士炉到烘干机一应俱全。
住的虽然离大三巴不远，但是是生活区，整条街的店铺在五天之内从没看见有哪天全部开门。清晨只有一家饭馆开张，周日也关门歇业去也。出去见朋友，等公交车等了快半个钟头才来了一辆。后来干脆甩开两条腿，然后发现五六站其实只有1公里的距离。不过同事在街上问路，得到的答案是：这里是澳门，我们都不走路的。
吃也不算太便宜，用料依旧秉承其貌不扬但水准不差的作风。早上去那家唯一开门的小饭馆吃饭，猪扒包馅料高高耸起无从下嘴，味道的确让人小小惊艳了一下。澳门朋友请吃葡国菜，点了个超值双人套餐，端上来实在是名符其实的超值——我们三个人吃都绰绰有余。然而服务就不怎么敢恭维，如朋友描述爱答不理，上菜也是直通通往桌上一推，扭头就走。点的套餐里的咖喱蟹没有了，问了我们之后换成了咖喱龙虾，菜自然是很赞，不过之后上的牛肋骨，我们全都觉得像羊肉——大概看我们上道菜换得很爽快，也不问意见擅自做主了吧。
没有wifi的晚上终于死心塌地躺床上看书，为此特地跑了好几家书店，它们无一例外小得十分可笑，书也不怎么多，事先列好的大陆禁书一本也没买到。最多的当属生活艺术类，什么如何品鉴红酒啦，如何做菜啦，上哪儿旅行啦。也有那些一看就是墙头草随风倒的揭露大陆政治黑幕的书。某天进入一家书店，忽见显眼位置摆着一本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，顿时对店主的品味肃然起敬，然而一看价格，啧啧，比我在淘宝上买的还贵。
一切都是慢悠悠的，除了享受生活。澳门朋友对于民政总署周末举办活动表示非常惊讶：他们居然会加班？正常状态是，不到下班时刻公务机关就已经停止办公。去附近一家葡国菜老店吃饭，里面的老饕们拿面包蘸着橄榄油，菜式配着葡萄酒，看看报纸吹吹水，恐怕这才是度过一天的正确方式吧？拼桌坐时对面的人还跟你讲话，他们的普通话大多听不懂，但如此也要聊一聊，问你经典哲学问题：你从哪里来？
最后一天去了黑沙沙滩，破天荒坐了一个小时的车（这在帝都算个啥啊，哎，这样不就挺好吗）。沙滩依旧是小小的，人并不多，旁边除了公交车站只有一家烧烤摊，一个小卖部。回去的时候天已黑了，所住那条街的店铺果不其然已经关了一半，想起办完活动走在十点多的空荡街头，只有橘黄色的灯光衬托出一个仿佛褪色的黄金时代。偶尔有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，这总令我心惊胆战——这里颇有些街道有着令人震惊的倾斜角度，万一车刹不住可大大不妙。不过这种情况一次也没发生，每次过马路时，不论汽车还是摩托，停得都比我快多了。
回去的路上我看完了《远方的鼓声》，这是村上春树根据他自己80年代末旅居希腊和意大利的经历而写成的游记，也正是在这段时间内，他完成了《挪威的森林》。等他回到日本，才惊觉该书已列在各大书店畅销书榜首。尽管自己已经一跃成为超级畅销书作家、东京治安良好、交通有序、有着正月休三天都觉得对不起人的勤勉店员，然而“一天早上睁眼醒来，蓦然侧耳倾听，远处传来鼓声。鼓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、从很远很远的时间传来，微乎其微。听着听着，我无论如何都要踏上漫长的旅途。”合上此书，它又再次安慰了自己不安的心——对于一个同样没有雄心壮志的人来说，这世界上也照样有他的去处啊，也总有一个良夜，小巷子里只有路灯整齐排列着蜿蜒伸向远方，可以让自己粗暴地进入、游荡，然后明天起来，继续做一个闲散的、旁观的人。